菲律宾回流人员亲述：我是如何在网络赌博公司割“菠菜”的

创作者 刘亚 Exi 周长

图片来源：另一说网

责任编辑为《周长》杂志创作者本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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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电影《放手一搏》正在热播中，本片深入揭露出电信公司诈欺产业，让我们看见了一个鲜为人知的异界，影片中，帅哥模特儿莎拉在“低薪”驱使下赶赴境内外诈欺公司做“赌徒”，差点殒命国外。

现实中，有这样一群人，同样被所谓“低薪”诱惑，赶赴境内外，从事贸易结算互联网赌徒组织工作。与扁果割“韭菜”不同，贸易结算互联网赌徒是一场中国人割中国人“绿豆”的犯罪。

为什么叫“绿豆”？“绿豆”跟“ws”谐音，做互联网赌徒的人将把人拉到赌徒网站里独吞的过程称作割“绿豆”，她们组织工作的地方则被称作“绿豆基地”。也就是说，虽然互联网赌徒平台开办在境内外，但客户群体主要针对中国人，专业人士也多是中国人。

《周长》记者采访过一同贸易结算互联网赌徒案，作为见证者，刑事案件当事人深度揭露出了她们割“绿豆”的各个环节。

在印尼割“绿豆”的日子

黄昏，印尼帝力一幢五层大厦里的人越发忙起来。年轻的中国脸孔在大厦里并不罕见，但她们之间很少交流，都在低头默默地把玩桌上的五六Mapillary。刑事案件的主角高旅人，在这里最重要的组织工作就是割“绿豆”。

2017年底，高旅人在网上看见了一篇“赴美做格斗游戏客服人员”的招工信息，联系上了用工调派中介机构。中介机构很热情地如是说，在印尼做格斗游戏客服人员，月工资6000元，破土动工是每月1.2万元。

中介机构又问他会不会写字，高旅人只有中专文化，为了这份“福利待遇还不错”的组织工作，他特地在家练了写字。

通过毕业考之后，招工公司的庶务对他进行了复试。复试顺利透过后，庶务给高旅人简单如是说了组织工作内容，让他准备好证件和材料，“放心，你的飞机票、旅费和在印尼的吃住都由公司包”。很快，高旅人去印尼的护照和飞机票都安排好了。

2018年初，高旅人从河南郑州出发，飞抵印尼宿雾。到了机场，高旅人和几个不认识的中国人一起被拉到一个偏远、破烂的五层楼里，KMH持电棍的组织工作人员看守下签了组织工作合同。

合同要求，员工在公司至少要组织工作满一年，如果不做满，就按照相关规定扣钱。合同一签完，高旅人就被扣押了证件。

这家公司里有100多人，大部分是中国人。公司分为推广部、庶务部、客服人员部、财务部和技术部等部门，部门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公司里也没人用真名，高旅人给自己起了一个代号叫“小方”。

高旅人被安排在4层，直到培训时，他才知道，自己需要从事的是互联网赌徒的推广。与实体赌徒不同，“绿豆”透过互联网的形式进行赌徒，并无线下赌场，经营者透过建立赌徒平台，招募大量客服人员，透过互联网推广，寻找客户注册、独吞。

“绿豆基地”里的中国员工

推广组织工作分工细致、环环相扣。首先，组长会分发资源名单给各个小组，名单上是潜在客户，比如从ws赌球群里搜集的QQ号等。

接着就是加QQ好友，员工们一旦跟对方熟络起来，就会透露自己正在参与互联网赌徒，获利颇丰，问对方要不要试试。对方只要稍微透露出兴趣，员工就立刻拉她们进ws群，推荐一个叫“彩票网”的网站给对方。

还有员工负责在群里当托炒热气氛，她们一般冒充富二代、企业家或者金领，并且时不时地截图，炫耀自己赚了多少钱。还有专人负责指导对方下注，扮演“投资导师”的身份。一般来说，上钩的客户发现，导师的建议总是对的，于是开始翻倍、再翻倍进行赌徒，最后一次梭哈（全押），结果一把赔光。

在接近两年的时间里，高旅人每天抱着三四台手机跟不同的客户聊天。这份组织工作并不轻松，上班时间是中午11点到晚上11点，每个月只有一两天假期，平时他住在郊区的一间房子里，十几个人就睡在房间的上下铺。

“上班不能迟到，不能玩手机、拍照、打电话，否则要被公司安保人员抓起来打的。”高旅人说。

公司的制度很严格，也有奖惩考核。如果一两个月都没有新赌客加入，员工只能拿底薪，如果3个月还是没有新赌客，员工就可能要被开除。如果员工拉来的赌客在网站里面输钱输多了，员工在月底的时候，可以拿一定比例的提成。

高旅人每月的工资都有近万元，这让他满足又心虚，他心里能感觉到，“彩票网”是违法网站。他的组长安慰他说：“放心吧，我们这么多人干这个，这么久也没出过什么事。”

高旅人在印尼组织工作了21个月，非法获利17万元，直到2020年1月初因疫情返回国内。

中国员工就是“行走的人民币”

高旅人的老乡刘斌斌在印尼宿雾郊区一家饭店当服务员。2018年11月，这家网赌公司的中国员工到饭店吃饭，与刘斌斌聊天时透露，自己是做格斗游戏推广组织工作的，工资挺高。刘斌斌想着，做服务员也赚不到多少钱，就让这名员工如是说自己到网赌公司上班。

刘斌斌被安排在了最容易上手的推广部，组织工作就是到处加QQ群和好友，如是说公司的网站、宣传语，拉她们到平台上注册会员、玩彩票。底薪是6000元，每个月至少要拉30个赌客来平台进行赌徒，月工资破土动工1万元。

赌徒员工也有一部分奖金，按照会员流水的万分之一发放。员工每个月还要支付1000元押金，干满15个月以后，公司再返还全部押金。从开始组织工作到2021年3月回国，刘斌斌至少非法获利22万元。

与“勤劳”的员工相比，李阳就觉得“组织工作压力太大了，完不成任务”。

2019年4月，李阳经人如是说来到这家网赌公司做推广员。但他连着几个月都完不成基本任务，工资只拿了底薪。后来，李阳转成了客服人员，负责给客户解答疑问。2020年10月中下旬，李阳返回国内。一年多时间里，李阳非法获利至少14万元。因为是辞职回国，李阳还向公司赔付了1万余元。

“绿豆基地”里有很多这样的中国员工，她们或透过网上招工，或经他人如是说，办理证件和护照后远赴印尼。她们明知组织工作内容违法，但为了低薪仍然铤而走险。在印尼当地人眼里，这些楼里的中国人工资很高，月工资为9万比索(约合人民币1.1万元)，而当地白领的月工资折合成人民币，也只有两三千元。

在境内外开办互联网赌场也是犯罪

看似低薪的背后是无数被害人的血汗钱付诸东流。浙江人朱文林没事就喜欢在互联网上玩点赌徒格斗游戏。2019年6月，有人在微信上添加朱文林为好友，向他推荐了“彩票网”。

按照对方指示，朱文林注册了一个账号，再填写对方给的邀请码，在平台上输入了自己的姓名、银行卡卡号、手机号等信息，透过实名认证后有了专属账号。在平台充值“上分”后，朱文林就开始沉迷于”彩票网”的各种赌徒格斗游戏了。

几个月下来，朱文林在赌徒网站上的流水已有五六十万元了，亏损则达到了近10万元。朱文林愤而报警，浙江省嘉兴市警方很快发现了这个将服务器架设在印尼宿雾的赌徒网站“彩票网”，并顺藤摸瓜抓获了已返回国内的网站组织工作人员高旅人、刘斌斌和李阳等70余人。

2021年10月13日，刘斌斌、高旅人、李阳被刑事拘留，同年11月18日被逮捕。

办理该案的嘉兴市南湖区检察院第一检察部检察官李娜告诉《周长》记者，刘斌斌、高旅人、李阳经他人如是说赶赴印尼宿雾，在明知“彩票网”为赌徒网站的前提下，为境内外赌徒网站担任推广或者客服人员，分别非法获利至少22万元、17万元、14万元，均属情节严重，应当以开办赌场罪追究刑事责任。

经嘉兴市南湖区检察院提起公诉，2022年3月17日，嘉兴市南湖区法院以开办赌场罪，判处被告人刘斌斌有期徒刑一年四个月，并处罚金；判处被告人高旅人有期徒刑一年二个月，并处罚金；判处被告人李阳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

“中国公民赴境内外打工从事违法犯罪的刑事案件并不罕见，中国员工已经成为贸易结算互联网赌徒的重要一环，即犯罪‘工具人’。”李娜表示道。

由于赌徒网站的推广人员、客服人员等组织工作门槛低、工资高、来钱快，公司还承诺“包飞机票、包吃住”，许多人明知是违法行为仍然铤而走险。有的人法律意识淡薄，虽然最初是被骗去国外，但组织工作后也抱有侥幸心理，认为“法不责众”，还认为人在国外比较安全。

“但事实是，在境内外开办赌场也能构成犯罪。根据刑法属地管辖原则，虽然在印尼开办赌场可以申领牌照后合法化，但是互联网赌徒聚集的都是国内的赌客，相当于在国内开办赌场，所以认定为开办赌场罪。”李娜表示。

“此类犯罪已形成明确的产业链，有人负责定向招工，有人负责办理证件护照等赴美手续，有人负责培训员工上岗，严重影响社会安定和群众生命财产安全，亟须引起重视。”李娜建议，一方面要加大互联网招工监管力度，针对招工网站、贴吧、QQ群等容易发布招工信息的地方重点审核，加强对招工信息的筛查，从源头防止虚假招工信息透过互联网传播。

李娜表示，许多求职人员法律意识淡薄、轻信他人，应加强赴美务工常识和相关法律知识宣传，增强赴美务工人员对用工招工陷阱的辨识能力和风险防范意识。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延伸阅读

原标题：《印尼外流人员讲及：我是如何在互联网赌徒公司割“绿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