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麦颀_非破产与解散下股东出资加速到期的认定_至正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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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麦颀，南京市第三Wasselonne人民高等法院信泰庭检察官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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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宣告破产与退出下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的判定

——以北京市高级人民检察院新闻稿事例为突破口

【裁判员要义】  

公司负债形成后，股东缩短出资时限，负债人以公司无法偿还即将到期负债为由，允诺未届出资时限的股东在未出资范围内对公司无法偿还的负债分担补足索赔职责，高等法院应予以支持。公司股东虽独享时限自身利益，但需经负债人一致同意而缩短股东出资时限，事实上侵害了负债人的期盼自身利益，故股东无法依此严格来说。《全国高等法院涉外公开审判工作会议纪要》（以下简称《九民会议纪要》）第6条亦明文规定了上述股东无法独享时限自身利益的仅限情况，在股东的时限自身利益与负债人的期盼自身利益之间做出均衡。

【案  情】

原审（二审被告）：不辞而别

被原审（二审被告）：小王

二审被告：A公司

2015年12月30日，小王（贷款人）与A公司（银行贷款人）签定《银行贷款合约》，签定合约受托数额为100多万元，银行贷款时间为1年，利息率为15%。翌日，小王向A公司缴付100多万元。截止2017年，A公司共向小王交还35万。

2015年11月6日，A公司成立，注册资本为5,000多万元，成立时股东为被告方小王。2016年8月22日，A公司股东变更为不辞而别。工商档案反映，由不辞而别签字的2016年7月25日A公司章程载明，其认缴出资时间为2018年12月31日。

【审  判】

一审高等法院认为，小王与A公司之间存在民间借贷关系，现小王已按约向A公司履行了受托100多万元款项的合约义务，但A公司仅交还即将到期负债中的本金35多万元，其行为已构成违约，理应分担交还剩余本金65多万元及相应利息的法律职责。另外，不辞而别作为A公司的股东，在认缴出资时限届满后，未足额缴纳出资，属于未全面履行出资义务，其应在未出资本息范围内对A公司负债无法偿还的部分分担补足索赔职责。综上，一审高等法院判决：1.A公司返还小王银行贷款本金65多万元及相应利息；2.不辞而别在未出资本息范围内对A公司上述付款义务无法偿还的部分分担补足索赔职责。

不辞而别不服一公开审判决，提出上诉。二审中，不辞而别提交了一份新证据，系A公司的最新企业信用信息公示报告，该报告显示股东不辞而别的认缴出资时间为2045年11月4日，公示时间为2018年3月27日。不辞而别依此认为其认缴出资时限尚未届满，不应对A公司的付款义务分担补足索赔职责。

二审高等法院认为，虽然不辞而别提供了企业信用信息公示报告，以证明其作为A公司股东的认缴出资时限已作变更，目前尚未届满。但在注册资本认缴制下，股东虽依法独享出资的时限自身利益，然负债人亦独享获得还款的期盼自身利益。涉案银行贷款发生于2015年12月，银行贷款即将到期日为2016年12月，此时工商载明A公司股东的认缴出资时限为2018年12月31日，也就是说，在A公司未按时还款的情况下，小王可以期盼2018年年底即A公司的股东认缴出资时限届满时以股东出资获得还款。且不论目前不辞而别并无证据证明其以公司章程、股东会决议或其他合法合规的方式办理了认缴时限变更的手续，即使其确实办理了变更，因该变更系在A公司负债产生后，需经负债人一致同意的情况下进行，实质侵害了负债人的期盼自身利益，故不辞而别作为A公司的股东亦无法依此严格来说，理应在未出资范围内对A公司无法偿还的负债分担补足索赔职责。综上，不辞而别的上诉主张依据不足，故不予支持。二审高等法院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评  析】

一、非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的理论学说

学界对于宣告破产与退出程序之外是否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存在三种观点：肯定说、否定说与折衷说。《九民会议纪要》的相关内容表明其采用“折衷说”的观点。

（一）肯定说

“肯定说”主要理论依据如下：其一，股东的出资时限记载于公司章程，属于公司内部签定合约，不产生对外效力，无法对抗负债人。其二，未届出资时限的股东提前出资既可让公司存续，又能节省负债人的维权时间与维权成本。其三，股东向公司出资的承诺，相当于其为公司负债提供担保，当公司无力偿还即将到期负债时，不论出资时限是否届满，股东均应在其认缴出资的范围内代替公司偿还负债。其四，实践中不乏股东以出资时限未届满为由阻碍负债人实现债权的事例，然而过长的出资时限事实上是股东对权利的滥用，对该行为理当加以规制。

（二）否定说

“否定说”主要理论依据如下：其一，宣告破产与退出程序之外并无适用快速即将到期的法律依据。其二，不应对《公司法司法解释（三）》第13条第2款的规定作扩张解释，这是严格适用法律条文的应有之义。其三，股东的出资时限能够在企业公示信息中查询到，因而推定负债人对股东出资时限是明知的，负债人应自担风险。其四，负债人尚有其他救济途径可以维权，例如通过公司宣告破产程序、主张公司法人格否认等要求股东在未出资范围内向其分担偿还职责。其五，过度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规则势必造成对股东时限自身利益的架空。

（三）折衷说

“折衷说”主要理论依据如下：其一，负债人原则上无法向未届出资时限的股东主张补足索赔职责，但在公司无法偿还即将到期负债却未达到宣告破产条件的情况下，为保证公司的正常经营，要求公司股东在未出资的范围内分担补足出资职责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其二，负债人善意与否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若知晓股东出资时限而自愿成为负债人，其风险自担、职责自负，当其债权无法获得偿还时适用快速即将到期规则系对公平原则的违背；若在负债人与公司建立债权负债关系后，股东擅自缩短出资时限，该行为实则侵害了负债人的期盼自身利益，此时负债人可以要求适用快速即将到期规则以维护自己的权利。

（四）《九民纪要》对“折衷说”的确认

《九民会议纪要》第6条规定：“在注册资本认缴制下，股东依法独享时限自身利益。负债人以公司无法偿还即将到期负债为由，允诺未届出资时限的股东在未出资范围内对公司无法偿还的负债分担补足索赔职责的，人民高等法院不予支持。但是，下列情况仅限：（1）公司作为被执行人的案件，人民高等法院穷尽执行措施无财产可供执行，已具备宣告破产原因，但不申请宣告破产的；（2）在公司负债产生后，公司股东（大）会决议或以其他方式缩短股东出资时限的。”

《九民会议纪要》事实上肯定了认缴制下股东出资的时限自身利益，这也符合宽松资本政策的取向，有利于资本的流动与市场的发展。但是，这种时限权利并不是无限制的，在两种情况下股东出资仍应快速即将到期。《九民纪要》采用了“折衷说”的观点，在维护股东出资时限自身利益的原则下规定了两种让位于负债人期盼自身利益的仅限情况。

二、非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的正当性论证

现行法律规定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仅适用于宣告破产与退出程序，但基于资本维持原则与法益均衡原则的合力，非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规则亦具有正当性。

（一）资本维持原则

作为公司资本三原则之首——资本维持原则，是指公司应当维持其与公司资本额度相称的稳定财产。具体来讲，就是在公司的经营管理中，应将公司资本保持在能够维持运营的一个相对固定的额度。股东拒绝出资或抽逃出资等行为均会打破资本维持原则，对公司的运营造成负面影响。

有学者认为认缴制违背了资本维持原则，实则不然，认缴制只是放松了出资的时限，并未免除股东的实际出资义务。当出资时限届满时，股东仍应全数缴纳其认缴的出资额，避免公司因资金短缺触发宣告破产或退出等事宜。

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是商法的基本原则，而维持公司的运营本质上就是维持公司的资本。因此，在公司走向宣告破产或退出程序前，当特定的情况出现时，即使出资期限尚未届满，股东亦应提前履行出资义务，这是资本维持原则的应有之义，亦是确保公司存续的必由之路。

（二）法益均衡原则

在认缴制下，股东仅凭出资承诺即可获得股东资格，其独享的出资时限自身利益并无相应对价，这种权利义务不对等的状态决定了法律对股东时限自身利益不应过度保护。否则，一方面，负债人的债权本质上无法实现，另一方面，股东的趋利性必然将时限自身利益作为其逃避出资的利器。

认缴制赋予股东极高自由权的结果，就是让公司负债人成为了风险的最终分担者。由于负债人在公司外部，难以了解公司内部的资产及经营情况，因此，法律基于负债人信息不对称的弱势地位，对其倾斜保护亦在情理之中。为了兑现负债人的即将到期债权，在特定情况下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规则确有必要。

如何均衡股东出资时限自身利益与负债人期盼自身利益，在《九民会议纪要》出台前理论界一直未有定论。有学者认为，根据股东有限职责原则，股东以其认缴的出资额为限对公司分担相应职责，而出资时限是股东的法定权益，故即使公司存在经营状况欠佳导致无法及时偿还债权的情况，亦无法剥夺股东出资的时限自身利益。持相反观点的学者认为应对《公司法司法解释三》第13条第2款作扩大解释，即在公司无法偿还即将到期负债时，无论股东的出资时限是否届满，其都将丧失时限自身利益。两种观点均有失偏颇，没有处于中立角度处理好两者的法益均衡。笔者认为，不论是在有限职责原则下保护股东出资时限自身利益，抑或是在权利保障制度下维护负债人期盼自身利益，都是公司法之立法目的，应当两者兼顾。欲均衡两者之间的法益，必须根据实际情况个案分析。个案中，可以综合股东认缴数额、认缴时限、公司经营状况及负债人是否存在恶意等事实后再行判断。

三、非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的深层逻辑

虽然宣告破产与退出程序外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缺乏相应的法律依据，但基于2013年《公司法》开始实行认缴制的制度背景、《公司法》第20条所创设的法律空间、股东具有缴纳出资的法定义务以及满足经济效益的现实需求，非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规则亦有自己的深层逻辑。

（一）制度背景——认缴制

在2013年《公司法》修订之前，分期缴纳制有法定最长缴资时限、首期出资比例以及最低资本额的限制，一定年限后股东必须全额缴纳出资，在该资本实缴制模式下实行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的意义不大。但在《公司法》修改之后，由于没有了最低资本、法定缴资比例与最长缴资时限的限制，天价认缴出资额、未实际出资、事实上的无期出资开始盛行，因而资本认缴制模式催生了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的必要性。

（二）法律空间——《公司法》第20条

《公司法》第20条规定，股东不得滥用公司法人独立地位和股东有限职责侵害公司负债人的自身利益，否则应当对公司负债分担连带职责。事实上，股东的有限职责不仅体现为出资数额的有限，还体现为出资时间的有限，从这个角度来看，上述规定为非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适用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规则提供了法律空间，当股东滥用出资时间的有限职责侵害负债人自身利益时，理当分担连带职责。

（三）法定义务——股东的出资

公司与股东就出资数额与出资时限达成了内部协议，此为股东的签定合约义务，但经工商部门登记后公示的出资数额与出资时限，已上升为股东的法定义务。《企业宣告破产法》第35条与《公司法司法解释二》第22条分别解决了公司在宣告破产与退出情况下的股东出资加速即将到期问题，就是对股东出资义务的法定性进行了确认。因此，负债人在公司未处于宣告破产或退出情况下主张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实则系要求股东履行缴纳出资的法定义务。

（四）现实需求——经济效益

虽然公司进入宣告破产程序后可以偿还部分负债，但宣告破产清算成本高、耗时长，若该公司只是一时陷入经营困境却未达到宣告破产程度，此时进入宣告破产程序既难以偿还全部负债，又不符合经济效益。在这种情况下，股东提前缴纳出资能够在维持公司正常经营与保证债权按时实现的前提下，兼具成本低、效益高等优势。

四、《九民会议纪要》对本案的指引作用

《九民会议纪要》不是法律或司法解释，在司法公开审判中无法直接适用，但《九民会议纪要》是未来制定司法解释的基础，对争议问题仍有一定的指引作用。

（一）本案符合《九民会议纪要》第6条但书第2款之仅限情况

A公司对小王的负债产生于2015年12月，而企业公示报告显示不辞而别缩短出资时限的公示时间为2018年3月27日，即股东出资时限的缩短发生于公司负债产生后，符合《九民会议纪要》第6条但书第2款之仅限情况，故当A公司无法全额偿还其对小王的即将到期负债时，小王允诺未届出资时限的股东不辞而别在出资范围内分担补足索赔职责，高等法院应予以支持。

（二）负债发生后股东缩短出资时限隐含“恶意”构成要件

《九民会议纪要》关于股东出资快速即将到期规则的判定有些粗糙，具体表现为：从但书第2款的文义可以得出，凡是在负债产生后缩短股东出资时限的行为，均可作为负债人允诺股东提前履行出资义务的依据。但这种“一刀切”的做法极易引发不利后果，第一，公司初始章程签定合约远长于合理需要的股东出资时限，第三，负债形成前突击做出缩短股东出资时限的决议。事实上，该条款的成立本意隐含着股东“恶意”这一构成要件。

至于“恶意”的判定标准，应当综合考虑负债产生时间、决议形成时间、未出资数额、负债数额以及缩短时限等因素后再作判断。就本案来看，A公司股东不辞而别在原出资时限即将到期前将出资时限缩短了27年，明显存在逃避出资的恶意，故本案应当适用快速即将到期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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